通往京城的路途,在玄衣卫严密的拱卫下,快得像一阵风。沿途驿站早已备好最神骏的马匹,一路畅通无阻。苏晚晚坐在铺着厚厚锦褥的马车里,感受着从未有过的速度与颠簸。车窗外,江南温润的水汽早已被北方凛冽干燥的寒风取代,景色也从烟柳画桥变成了苍茫的平原和连绵的山峦。
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蓝布包袱,里面是她视若珍宝的黄杨木算盘和几件贴身衣物。那把算盘,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定心石。每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算珠,听到那细微的碰撞声,她就能从对未知皇宫的恐惧中,找回一丝「苏老板」的底气。
萧珩大部分时间骑马在外,偶尔会进入马车稍作休息。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微妙,沉默居多。但苏晚晚能感觉到,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,不再是审视和评估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某种承诺的复杂情绪。
「害怕吗?」一次短暂的休息时,他忽然开口问道,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。
苏晚晚正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,闻言手指一顿。她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,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反问:「殿下觉得,我该怕什么?怕那深不见底的宫墙?还是怕那些恨不得生吞了我的贵人们?」
萧珩眼底闪过一丝异色,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。他看着她眼中强装的镇定下掩藏不住的紧张,以及那份不肯轻易示弱的倔强,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。
「怕也无妨。」他淡淡道,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,「怕,才活得长久。记住一点,苏晚晚,」他身体微微前倾,深邃的眼眸锁住她,「你是我的妻,是上了玉牒、入了宗庙的太子妃。只要我在一天,这身份,就是你的护身符,也是你的利剑。用它,去敲开你想要的门,去挣你想要的『钱』。」
太子妃?这个称呼像一块巨石砸在苏晚晚心湖。她还没完全适应这个身份的转变。但他的话,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,激起了涟漪。护身符?利剑?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算盘,又抬头看向他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凝聚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她轻声说,手指重新拨动算盘,发出清脆的「啪嗒」声,像是在回应他,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。
数日后,巍峨的京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。那高耸的城墙、森严的守卫,无不彰显着皇权的威严与冰冷。马车没有走正门,而是绕行至一处僻静的侧门。厚重的宫门无声开启,又迅速合拢,将外面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。
当马车最终停在一座气势恢宏、戒备森严的宫殿前时,苏晚晚的心跳快到了极点。东宫。
早有内侍宫女垂首恭迎。萧珩率先下车,然后回身,向她伸出了手。
苏晚晚深吸一口气,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,然后,将一只手放在了他宽厚温热的掌心。他的手掌用力一握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稳定感,将她稳稳地带下了车。
脚踩在东宫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,苏晚晚只觉得一阵眩晕。眼前是雕梁画栋、飞檐斗拱的宏伟宫殿,空气里弥漫着肃穆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权力中心的压抑感。穿着统一服饰的宫人垂手侍立,鸦雀无声,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。
「恭迎太子殿下!太子妃殿下!」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,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。
太子妃殿下……苏晚晚的指尖微微发凉。
萧珩没有理会众人的跪拜,他牵着苏晚晚的手,径直走向主殿。他的步伐沉稳有力,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。苏晚晚被他牵着,努力挺直脊背,目光尽量平视前方,不去看两旁那些好奇、探究、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。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如同芒刺在背,聚焦在她这个「空降」的、来历不明的太子妃身上。
进入主殿,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,驱散了身上的寒意。殿内陈设奢华而不失雅致,处处透着皇家的气派。萧珩在主位上坐下,同时也拉着苏晚晚坐在了他身侧的位置上。
这个举动,让侍立在殿中的心腹幕僚和几位重臣都微微抬起了头,眼中闪过惊讶。殿下对这个新太子妃的重视程度,远超他们的预期。
「情况如何?」萧珩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威严,开门见山。
一位身着绯袍、面容清癯的老臣上前一步,正是萧珩的心腹谋士,少傅林清源。他语速极快,条理清晰地汇报着京城局势:老皇帝已陷入昏迷,全靠参汤吊命;二皇子萧锐把控了部分禁军,动作频频;五皇子萧珏联合了几位宗室老王爷,意图不明;朝堂上暗流涌动,各方势力都在观望……
每一个名字,每一个动向,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,压在苏晚晚的心头。这不再是话本子里的故事,而是真实发生在身边的、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权力倾轧。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,指甲掐进了掌心。
萧珩面无表情地听着,指尖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,发出沉闷的「笃笃」声,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「殿下,当务之急是立刻接管京畿防务,控制宫禁!迟则生变!」一位武将模样的魁梧将领沉声道,他是萧珩的舅父,镇北将军谢崇。
「还有,太子妃殿下……」林清源的目光转向苏晚晚,带着一丝探究和忧虑,「殿下身份已定,但毕竟初入宫廷,根基未稳。宗室与后宫那边,恐怕……」
他的话没说完,但意思很明显。苏晚晚这个「空降」的太子妃,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,没有在宫廷经营的人脉,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,被利用来攻击萧珩。
殿内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苏晚晚身上。那些目光里有审视,有怀疑,有轻视,甚至有隐隐的幸灾乐祸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苏晚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,手心全是冷汗。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压力。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时,指尖触碰到了怀里的包袱。
那硬硬的、熟悉的棱角,是她的算盘!
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。她想起了萧珩的话——「怕也无妨」,「你的身份就是你的利剑」。也想起了自己答应跟他回京时的豪言壮语——要开分号,要做宫里的点心生意!
不能怂!苏晚晚!你是「苏记甜水」的老板!是敢跟未来皇帝谈生意的女人!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抬起头,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极其「苏老板」式的、带着点市侩精明的微笑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她没有理会林清源关于「根基」的忧虑,反而转向萧珩,声音清脆,带着一丝刻意的「天真」和「不懂规矩」:
「殿下,」她眨眨眼,仿佛没感受到殿内凝重的气氛,「刚才听这位大人提到『后宫』?那宫里的点心采买,是不是归尚食局管呀?我们『苏记甜水』的点心可是一绝!用料新鲜,手艺独到,保证娘娘们吃了赞不绝口!您看这宫里的采买生意……肥水不流外人田嘛!能不能优先考虑考虑咱家铺子?」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偌大的东宫正殿,落针可闻。所有幕僚、重臣,包括老谋深算的林清源和脾气火爆的谢崇,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新晋的太子妃殿下。
她在说什么?!
宫变在即,储位之争如火如荼,几位皇子磨刀霍霍!这位太子妃殿下,关心的居然是……宫里的点心采买生意?!还「肥水不流外人田」?!
这……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!
萧珩敲击扶手的手指也顿住了。他侧过头,看着身边小女人那副强装镇定、实则眼底还带着一丝狡黠和忐忑的模样。她努力挺直着腰板,像只误入狼群却还要梗着脖子装凶的小兔子,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着算盘的蓝布包袱。
一丝极其隐晦的笑意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漾开,迅速扩散。那笑意冲散了他眉宇间的冰寒,甚至让他紧抿的唇角都柔和了几分。
他非但没有斥责她的「不懂事」,反而顺着她的话,用他那惯有的、带着帝王威压的冷冽声音,一本正经地应道:
「太子妃此言有理。宫廷采买,确需谨慎。『苏记』点心风味独特,孤甚为喜爱。林少傅,」他转向一脸呆滞的林清源,「此事交你去办。着尚食局,即日起,宫中一应糕点采买,优先考虑太子妃名下的『苏记甜水』,按……市价最高规格结算。所需地契、手续,你亲自督办,务必最快办妥。」
林清源:「……???!!!」
谢崇:「……」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又看看自家外甥那不容置疑的表情,最终把话咽了回去,一脸活见鬼的表情。
其他大臣更是面面相觑,心中掀起惊涛骇浪:殿下这是……色令智昏了?还是……对这位太子妃的宠爱,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?在这种关头,居然由着她胡闹?!
苏晚晚也愣住了。她只是想用「搞钱」来转移一下注意力,给自己打打气,顺便……真的想试试能不能拿下这桩大生意。没想到萧珩竟然……真的答应了?还这么干脆?市价最高规格?!
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淡了恐惧!搞钱!真的能搞到皇宫里的钱!苏老板的血液瞬间沸腾了!
「谢殿下!」她眉眼弯弯,笑得真心实意,甚至忘了场合,习惯性地就想掏出算盘算算这笔大生意能赚多少。
萧珩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那藏不住的小财迷模样,眼底的笑意更深。他抬手,极其自然地按住了她想去掏算盘的手,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。
「好了,生意的事,稍后再说。」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一种安抚和不容置疑的掌控,「现在,说正事。」
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殿中诸臣,方才那一丝笑意已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凛冽如刀的锋芒和掌控全局的威压:
「京畿防务,谢崇将军,持孤手令,即刻接管西山大营及四门守卫,凡有异动者,先斩后奏!」
「宫禁安全,林少傅,你亲自带孤的玄龙卫接管乾清宫及内廷各门,任何人不得擅入!」
「吏部、户部……明日早朝,孤要看到……」
一条条指令清晰、冷冽地发出,如同出鞘的利剑,带着铁血的杀伐之气。整个东宫正殿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诡异凝滞,重新拉回到紧张肃杀的轨道上。所有大臣神色一凛,躬身领命,再无一人敢轻视那位抱着算盘、刚刚还在谈点心生意的太子妃。
苏晚晚坐在他身边,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、足以掌控山河的磅礴气势,看着下方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在他面前屏息凝神、如履薄冰。她悄悄握紧了袖中的算盘珠子。
这紫宸殿的博弈,波谲云诡。但她苏晚晚,似乎也并非全无立锥之地。她的「算盘」,或许也能在这权力的棋盘上,敲打出属于她的、独特的声响。
而她的「金主」兼「靠山」,此刻正用染过血的手,为她撑起一片可以「搞钱」的天空。前路依旧凶险,但苏晚晚的心底,却奇异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……期待。
皇宫的点心市场,她苏老板,来了!